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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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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下學了嗎?

李晉卿微微低頭看了眼懷裏那睡眼朦朧,唇紅齒白的小阿哥,再轉頭看了看自己被五阿哥紅撲撲的臉蛋壓住的那一片官服與其下著實酸麻的小臂,實在是沒了脾氣。

想他也曾是跟在萬歲爺身邊平定三藩之亂,□□的肱骨之臣,雖如今是人到中年不比從前了,可卻也從未有過今日這般心軟過。

可轉瞬想來,誰讓他偏生遇上了這位油鹽不進,還慣會比女娃娃們撒嬌討好的五阿哥呢!

又或許……是因為見了他這張小臉,連同他說話和撒嬌的神態……都太像翊坤宮裏的那位貴人了!

一想到這李晉卿只是搖了搖頭,再次耐下性子來。

餘下的幾位阿哥們看著往日向來嚴肅的老師今日這般轉變,心裏自然也是諸多不滿,憑什麽李師傅就能對五弟網開一面,而他們平日便只能任罰任罵。

“大哥,瞧見麽?你我何曾見過李師傅這般無可奈何的樣子?”三阿哥胤祉微微偏過些頭,只悶著嗓子小聲與大阿哥調笑說道。

大阿哥並不答話,反而只是不屑似的略微輕浮一笑,方才回過頭看著三阿哥道:“他們漢人有句話叫做……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三弟你瞧是今日這個道理嗎?”

胤祉自然聽得出大阿哥話裏話外的不滿意了,可他卻只是笑了笑並不隨聲附和,看樣子像是默認了這事實一般實則卻是有意不接這話茬。而一旁未得附議的大阿哥,十分不滿足這無聲的敷衍,便又側過身看向上座的太子爺。

“太子殿下,您說呢?”

靠著窗邊的太子保成手裏仍舊捧著書冊,滿身的心思都放在書本之上,根本顧不上什麽閑言碎語。

他只知道自己今日下了學,汗阿瑪必定是要檢查今日的功課,昨日自己背誦《禮記》文王世子篇因錯漏共兩句,已然讓汗阿瑪倍感不悅,今日必定得一字不錯不漏才是,更不消說眼瞧著汗阿瑪就要下早朝了。

哪裏還管得了那躺在李師傅大腿上呼呼大睡的小五了。

大阿哥見太子連頭也不回,全然沒有把自己這個哥哥放在眼裏便更是覺得心中憤懣不平,然而到底顧及著這裏是上書房只擱下書本暗自生悶氣便罷了。

李晉卿再次小心翼翼的將五阿哥的小腦袋扶正,輕聲細語的說道:“五阿哥是來進學的,如此貪睡實不應當。大丈夫若連屈屈貪睡之意都不能克服,那將來世上的滄海橫流處處危難,你又怎麽能有所作為,力挽狂瀾呢?”

胤祺強打起精神將自己的小手撐到李師傅的桌案上,好抵住胳膊拖住自己睡得溫熱的小臉蛋。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李晉卿才道:

“師傅你是大丈夫,可寶音是小丈夫,小丈夫要時刻記得‘三飽’!師傅可知是哪‘三飽’?”

“三寶?”李晉卿揉著自己被胤祺當做瓷枕的小臂,十分不解的問道。

胤祺卻十分認真的點頭道:“還有師傅你不知道的事情嗎?”

李晉卿輕笑,“臣非世上的聖人,怎能世世皆知呢?”

胤祺聽了李晉卿這番回答,剛才那副昏沈樣子簡直一掃而光,得意洋洋直起身子笑道:“小丈夫要……睡得飽!吃得飽!福氣到飽!”

李晉卿微微低著頭,幾乎是只聽到第一個飽開始嘴角便已然緩緩彎了起來。這樣的話,除了那位再不會有第二個人會這樣說了。

原來十多年的金尊玉貴都改變不得她分毫,她瀟灑的樣子都不必看……李晉卿也知道她如今還是與這紅墻綠瓦,規矩森嚴的紫禁城處處不和。

“李師傅你笑什麽?我額娘說得不對嗎?”胤祺撅著小嘴十分不服氣的樣子,更是惹得李晉卿搖了搖頭。

若不是四阿哥拿著寫好的楷字上前,李晉卿還真當要與五阿哥說道說道他額娘這胡言亂語的隨性之語錯在哪裏了呢!

“李師傅,胤禛今日百字寫成,還請師傅賜教。”胤禛說罷恭敬地擡起雙手將那上好的澄心堂紙遞了過去。

李晉卿擡手接過之後緩緩將紙張放在桌案上鋪平,尚未觀看批評便只問他:“四阿哥今日急速,可十分足夠用心了呢?可十分足夠自信讓臣為您道一句好了呢?”

胤禛緩緩屈身行禮,面色不改只道:“胤禛自知一筆字比不上三哥,但若比己身,比昨日己身……是有精進的。”

李晉卿聽了四阿哥這番回答只微微點了點頭,既不誇讚也無損貶,若以此番點頭舉動看做他對四阿哥的賞識卻又實在太過牽強。到頭來,直教人滿肚子疑問卻猜不著他是個什麽態度。

他李晉卿無論是為人師表還是處理政務,向來是心比海深的讓人捉摸不透。

“四哥寫得好嗎?師傅?”

胤祺說著再次低下了頭,幾乎是心安理得且輕車熟路的就又靠在了李晉卿的小臂處。在其他人眼中,他對李晉卿李尚書這位老師,心中是完全沒有分毫的怯意,僅僅是靠在李晉卿身上的模樣就好像是已然認識許久一般,親昵無間。

而至胤祺於今早上挨了的那一板子,更是早便被他忘去了九霄雲外,說來也奇怪……他今日真真是一點仇也不記,卻反倒更黏著打了他的李晉卿了。

李晉卿雖是無奈,卻並不表現出來。只微微嘆了口氣後便再次擺正他為人師表的姿態,十分認真的對待四阿哥今日練習的百個楷字開始一一評點。

他右邊胳膊被胤祺霸占著動彈不得分毫,李晉卿便只能左手持筆,擡手將那狼毫筆沾滿了朱砂紅方才再次提起。

“四阿哥習得還是顏真卿的正楷?”李晉卿微微擡頭看向胤禛,胤禛恭敬回道:“正是,還請師傅賜教。”

李晉卿左手持筆一邊圈著胤禛紙上的字,一邊淡然說道:“所謂顏筋柳骨,既然四阿哥學得是顏真卿的楷書,那便要學得顏真卿的真諦。

字字要做到方正茂密雄厚有力,其筆畫則是要橫輕豎直。有評顏體稱是……金剛怒目壯士揮拳。其字其形,不說是力透紙背,那也是猷勁郁勃。”

“四阿哥您……仍是未得要領。”李晉卿寫罷最後一撇方才再次擡起頭看向胤禛。

胤禛低著頭看向那紙面,明明李晉卿是用左手寫的字,明明李晉卿他連看都未看顏真卿的《顏勤禮碑》,可寫出來的字卻是已然入了顏體的骨相。

相比之下,自己的照貓畫虎實在是稱不上什麽玩意兒。

李晉卿見他情緒低落,只微微放下筆道:“慢慢來,記住要領!若想學得有幾分相像,勤學自然重要,但更要知道去鉆研!去領會!如此方才……”

李晉卿話還未說完,壓在他小臂處的胤祺卻突然擡起了頭,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問道:“李師傅,若字字都像顏真卿,那四哥又在哪裏?”

“嗯?什麽?”李晉卿幾乎是還未仔細思考,便就下意識的對胤祺這句顛三倒四的話反問出了聲。

胤祺不慌不忙只微微昂起頭,水靈的眼睛裏不再是睡意遮蔽的朦朧,他笑意盈盈說道:“不是嗎?四哥就是四哥,他若學得都像顏真卿了,那自己又在哪裏?我若寫字,定要世人一看便知是我愛新覺羅.胤祺寫出來的!”

是年少不更事嗎?

或者說是,吐露少年心聲的輕狂。

李晉卿微微側過頭看著沐浴在晨曦裏的胤祺這樣想到,多少人幾十年苦練書法求的不過是能與顏真卿有那麽幾分形似,可他一出口便已然是要自成一派的語氣和志向。

不待李晉卿多言,門口突然傳來皇帝的責備之聲。

“你倒是自成一派,字寫得如螃蟹一般只怕是要在紙上橫著走,誰見了不知道是你的大作?”說著玄燁擡起身上這剛下朝還來不及換的龍袍便跨了進來。

一番話說得雖是嚴肅,但責備之中卻又頗帶了些無可奈何的寵溺。

一眾阿哥連同李晉卿見了皇帝自然是要行大禮的,胤祺也不例外,只見他撐著桌案慌忙要起身,可一直倚靠外李晉卿身上的他,雙腿早便麻得沒了知覺。越是用力,卻反而摔了個四腳朝天。

“噗……”大阿哥那一聲尚未完全出聲的輕笑,瞬時便被皇帝的微微側頭給幹脆打斷了。

身旁的梁九功剛想上前攙扶一把,玄燁更是開口道:“讓他自己起來,怎麽我愛新覺羅的子孫如今是連站都站不穩了嗎?”

兄弟間不甚友愛的氣氛實在是再明顯不過的了,而睡到東倒西歪的胤祺也是依舊將自己的旨意當成耳旁風的隨心所欲,甚至還有個住在翊坤宮裏正大光明的欺君抗旨的宜妃……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著實讓玄燁思緒難平。

仍舊跪在地上的李晉卿甚至不需擡頭,只憑著他多年來陪王伴駕的經驗便已然是能夠感受到,這前人所寫“山雨欲來風滿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心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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